florasheep

　　移民加拿大的外公、外婆和阿姨，不知道何時悄悄回台過年了。今年過年，
不同於往年，到了初二沒有媽媽帶著我和妹妹回娘家去拜年。元宵節過後，才算
是過完了年，爸爸是這樣說的。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趕在新年的最後一天，阿
姨一早打了手機給妹妹，說是要找她出去走走，想見見她。
　　妹妹說外公他們三人帶著她去吃大餐，三個人爭著要和她講話，很多時候是
三張嘴同時發聲，弄得我妹不知道該聽誰講才好。妹妹說外婆幾乎是不停地哭泣
，外公則是說著說著忍不住也要哭了。外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女兒的死
訊的，媽媽走的時候並沒有自己的爸爸、媽媽和妹妹來送她。
　　送媽媽的那天在火化爐外，一個自稱是我姊姊乾媽的女子拿了一張傳真紙給
我爸爸，我姊的乾媽是我阿姨的好朋友。傳真的內容是一封親筆信，阿姨寫的，
裡頭說她和外公都還瞞著外婆不敢讓她知道，就怕已年屆九十歲的她受不了這個
打擊。外公雖然強作鎮定，但阿姨曾見到他偷偷地在廚房拭淚。阿姨自己則是夢
到了媽媽微笑地對她說她的病已經好了，阿姨相信她們姊妹會在天堂重聚。我們
三個女兒和爸爸是在前往墓地的路途上一一看過了這封信，莫不再次鼻酸落淚。
　　那信裡沒有提到他們為什麼沒有回來送她最後一程，這或許是母親一個很大
的遺憾，還能說話的時候，她總叨念著想見自己的父母。
　　妹妹帶著一件母親生前買來準備要送給阿姨的衣服去赴會，外公老人家難免
覺得過去的人留下的東西不祥，但被阿姨駁斥說這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看起來
似乎是收下了。阿姨又說，她覺得她和媽媽有心電感應，她夢到媽媽帶著我們三
個女兒搭飛機，夢裡媽媽笑著對阿姨說：「我覺得好累了，我要去休息渡個假了
。」不知道媽媽現在在哪個國度渡假呢？是啊！辛苦了大半輩子，真的該好好休
息一下了，再不用失眠，再不必操勞，再沒有煩憂，媽媽休憩的地方必定是個像
天堂般的國度吧！
　　一直到今天，外公他們才說當時為什麼沒有立刻趕回台來。外婆在母親過世
的那兩天，到附近的公園散步，回來時頭上卻腫了一個大包。帶她就醫後，才知
道是被有毒昆蟲螫到，醫生說再晚兩個小時就診就會送命了，之後兩個禮拜都得
回診檢查，所以無法回台。我在想，這會不會也是外婆與女兒的心電感應呢？
　　還記得每次我或妹妹哭的時候，外婆總會叫我們不要哭，她說眼淚是自己的
血，流淚就像是在流自己身上的血，所以不能哭。外婆的煩惱不會比我們少的，
當時我和妹妹都很清楚知道這點，可外婆很少哭，若是禁不住落淚了，那也只會
輕輕拂去幾滴僅有的眼淚。我和妹妹眼裡的外婆簡直像神，我們不懂她如何能承
受那麼多的煩惱苦痛。問外婆，她會向我和妹妹說：「要忍耐，要忍耐，人生在
世就是要忍耐，不可以哭，哭沒有用。要多禱告，主會保佑我們越來越順利。」
　　外婆還是擋不住悲傷，讓鮮血潰堤了。不往外流成淚時，她身上的血是流向
了心扉，血紅了靈魂。痛苦必定要有排遣的河流，壓抑卻不是一條河流，除了淚
河以外，應該還有其他的河名吧！或叫信仰，或叫快樂，或叫親情，諸如此類可
愛的名字。
　　外婆失血過多，以致短短時日間加速蒼老了，妹妹說外婆老了好多。
　　眼淚是自己的血，我沒有忘記。越來越少哭了，有一度我還懷疑過自己還會
不會哭。看到那封傳真信時，我們都想著媽媽應該也會回來找我們吧！頭七那天
每個人都抱著一顆忐忑期待的心上床睡覺，可媽媽沒有回來。因為她從沒有離開
我們，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守護著；就連出門渡假了，都不忘帶著三個寶貝女兒一
起去。搬到新的地方一段時日了，依然像以前一樣，大門永遠為這個家裡的人守
候著，門口似乎隨時會出現她提著行李箱回來。只是今天比較晚回來而已，出外
玩得太盡興了，她忘了要回家了。為什麼要流淚呢？